40歲時我沒有寫生日文,這兩年實在有太多轉變是自己意想不到的,也在生活裡疲於奔命。筋疲力盡時,不禁感嘆關注自己、照顧情緒,是多麼奢侈的事。生命把我捲來又捲去,大部分的力氣已經拿來維持生活。今年生日終於可以稍微騰出一點空間喘口氣,為自己記錄一下。

 

過去這一兩年,我好像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在許多面向上不停的自我觀察、思考以後再做出自己都無法確信的決定。原本想要一直靠 K 養,沒有想要開課的我,也在與他討論,思考自己想要的未來樣貌以後,決定跨出自己的舒適圈,挑戰自己做這件事;成為母親、做怎樣的母親、自己能不能是個好母親、又質疑自己為什麼在意想要做個好母親,不久後又被兒子自閉這件事帶得團團轉。這種種的自我掙扎,選擇後再思考、思考同時又觀察,充滿著許多㥬惶,在各種迷惘中面對自己的焦慮,焦慮中又鼓起勇氣思考自己的害怕是什麼…

這兩年充滿我原本無法想像的挑戰,即使疲倦也要想辦法繼續走下去,不斷逼自己面對極限。走到現在,也值得為自己慶賀

 

▼ 2023年9月我的書《找回自己,找回親密》出版了,朋友幫我慶祝

41歲時的關於我 - 母親的挑戰

 

 

這兩年最主要都在面對自我價值的議題,從懷孕時就慢慢開始了。

 

人的自我價值是個很難清楚定義的東西,但基本上那涉及「一個人怎麼看待自己的本質」,本質指的是撇除各樣外在條件:外貌、工作、薪水、地位等等,自己能多認同自己值得被愛,不在乎條件,而是身為一個人的基本人權。我的自我價值一直都很低,因此我努力的拿外在條件來填補,我努力唸書、工作、打理外貌、學習合宜的互動、學習看人臉色、展現工作能力,想透過「別人對我留下好印象」來確保自己的價值。那是因為我對自己能否被愛是不安的。

當我懷孕在家安胎、當我成為全職媽媽,世界裡只有先生與小孩以後,自我價值的脆弱就變得難以掩蓋。以往我習慣用我的工作表現、我跟人的互動、我能陪伴他人貢獻他人,來填補自我價值。但這些方式在我新的生活模式底下都是行不通的。全職媽媽的生活就是照顧小孩以及處理家務的無限迴圈,不會有專案完成的成就感、不會有團隊合作的充實感,人際互動、工作成就幾乎歸零的時候,媽媽要怎麼面對「我是有價值的」這個議題?

我是在與朋友的衝突後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透過外在條件掩蓋起來的核心議題「我覺得我像個乞丐」。我一直在乞討別人對我的愛、想要顯得有能力、有成就,想要被人信任、被人依賴,那都是因為我缺乏對自己的肯定。我裡面是空的,只好一直往外去索討,但我得到了也留不住,因為我不接受自己是有價值的。因此別人對我的好與肯定只能留在當下,而無法長久存在在我心裡成為我一直相信的事。對於那些肯定我的人,以往我會說他們瞎了、標準很低、不是真的認識我,現在即使我知道他們是認真的、他們的看法是合理的,我仍然很難坦然的接受。

 

在陪伴兒子的過程中希望能以正向、尊重的方式陪伴他,建立他對人的安全感與信任感。從他的表情與動作裡,我可以感受到他應該沒有懷疑過「自己是否值得被愛」,因為這在他身上從來不是個問句,而是個肯定句,那就是我們嘗試給予他世界的樣貌。他接受某些行為需要調整、需求不一定都能被滿足,但無論如何,他都是被愛著的。我希望讓孩子免除我可能需要花一輩子努力克服的議題,但同時也覺得有點感嘆與悲傷,因為這也是我希望自己能免除的。

41歲時的關於我 - 母親的挑戰

 

另一個這兩年在面對的議題是悲觀與盼望

我是個悲觀的人,焦慮常與我同在,但如果我被焦慮與恐慌淹沒,就沒有力氣去做任何需要冒險的行動。去年底我開了兩班單堂的情緒實驗班,確認自己講的內容是否容易被理解、有哪裡需要調整,但其實光是開課程就是讓我非常恐懼的事,因為那代表我給了一個機會印證我對自己的唱衰有可能是真的(雖然也有可能是假的),要跨出這一步對我來說極需勇氣。

兩班實驗課,可能因為單堂的參加門檻低,所以開出來 24 小時內就報名額滿了。比起對課程內容的回饋,我覺得在過程裡感受到大家對我的信任、友善與支持,那才是最震憾我的。聽著大家追溯什麼時候開始追蹤粉專、是看到哪篇文章因此按追蹤、是從哪裡搭車過來參加(有宜蘭跟彰化真的讓我覺得很驚喜)、他們看見的我的特色,這些都對我的小劇場啪啪打臉。實體活動帶給我網路沒辦法提供的連結感,粉絲不再只是以數字呈現,而是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讓我有機會認識他們的樣貌。這帶給我沒有想像過的震憾與滿足。

41歲時的關於我 - 母親的挑戰

 

我之所以悲觀,是因為我對自己、對環境、對他人都缺乏信心,這很大一部分是來自過往創傷刻下的信念,以致於我覺得需要為那些創傷(失落)的再發生提前預備。盼望的基礎我覺得是要為腦內小劇場定下合理的範圍,所謂的「合理」需要盤點過往正面負面的經驗,形成一個整體、客觀的理解,更新我對自己、對他人的認知,才能避免被自己悲劇的想像牽著走。因此實驗課的經驗幫助我蒐集了更多真實世界的線索,幫助我客觀的理解與認知自己。

 

在原本悲觀害怕的心情下,我不敢說出自己想要什麼樣的未來、想要什麼樣的日子,因為那要冒太大的險,而當中可能需要面對很多失望,或需要面對自己的失敗,我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有那樣的心理素質。因此一開始我只想躲在 K 背後,偶爾發發文章、接接講座邀請就好,至少我不用負擔家裡經濟,不用擔憂「我到底有沒有能力做到這些這些」這樣的自我懷疑。但在一次與 K 的長談後,我理解到當我抽離家庭責任時,就代表 K 必須把那些都扛在身上,這對他、對家庭來說都不是件健康的事,那也不會是我想要的未來,因為當我期盼他能參與家庭生活時,他或許得要為了保住職場上的競爭優勢,將時間花在專業進修與維繫人脈上,那就是我抽離家庭責任的代價。但我的抽離只是基於逃避,因為我害怕面對自己,但卻是 K 在付上代價。

 

我們都需要勇氣去面對許多困難,面對關係的、生命的、工作的,還有面對自己。我很想挑戰我的自我認知,想要確定「即使不如預期,但我已經有能力好好的面對」。我想直球對決自己的恐懼,因為我已經被自己綁住太久。勇氣的組成包含了我們與他人連結的強韌度、與自己連結的親密度,我們對自己能力的真實理解(不是唱衰或評斷,而是明白自己的強項弱項,以及自己通常卡在哪裡)。不過度膨脹他人,也不矮化自己(反之亦然),因此對自己的客觀理解以及肯定是關鍵之一。

我是否能看見自己正在做的事,明白當中展出來可貴的特質,並對此肯定自己?

 

得知兒子的現況後兩週我的情緒才爆發出來,沒有胃口、原本感興趣的事也喪失了樂趣,有時候看著兒子的固著會忍不住痛哭,同時身體還是動起來,為兒子找尋同齡玩伴、想辦法為他擴展生活經驗、給予新的刺激。

▼ 帶兒子去找有同齡小孩的朋友,一起去公園玩,當時他表情偏少,還是有點封閉

41歲時的關於我 - 母親的挑戰

 

當我被焦慮淹沒時,也努力撐著理智去聽我焦慮的內容是什麼,底層的恐懼是什麼,並嘗試在快被壓垮的時候為自己尋找可行的減輕壓力的辦法,保姆就是那時候找到的。孩子的未來不是我有線索能判斷的事,因此我只能在前行的過程同時等待,看見當時正在做的哪些事對孩子是有幫助的。我和 K 有時對彼此生氣,但我們還是能回到自己身上,去挖掘自己內心真正在意的,並向對方表達,也是在這些過程裡,我們決定幫兒子增加早療次數,以及 K 決定離職專心帶兒子。我的焦慮叫我要控制未來,但我明白未來不能控制,我能做的事只在當下,因此我觀看自己的焦慮,用理智把自己帶回現實。

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有什麼了不起,直到半年後兒子的治療師給予了非常明確的肯定。

 

治療師說我們對兒子的狀況是非常積極的,因為每次早療我和 K 都一起出現,這在去早療的孩子身上非常罕見,並且她一路以來也知道我們如何為兒子籌謀早療課的安排、看見我們帶著兒子在家練習;她也提到兒子的情緒穩定,在想做的事被阻攔、面對他不喜歡的狀況、需要完成某些事才能讓他玩想玩的玩具時,兒子的反應都算溫和,不尖叫不大哭不踢不鬧不打人,雖然該該叫但還是會理解跟配合,她認為這樣穩定的情緒也來自我和 K 對待孩子情緒的處理方式是穩定且有效的。她拍拍兒子說「他很幸運能有你們做他的父母」。我記錄兒子狀況的文章也被語言治療所、語言治療師轉文分享,提及他們在當中看見覺得可貴的特質。這些肯定都讓我很意外,這樣被他人看見我自己所忽略的部分,也讓我有一些些慚愧。

悲觀的人是氣餒的人,認為跟外界(人或環境)相比,自己是渺小無力的。氣餒的人看不見自己裡面的特質與能力,需要外界的幫助,治療師對我的回饋就幫助我看見自己認為理所當然的那些部分,比如我的彈性、觀察力、應變能力,那都是我獨特的特質。我排隊早療、看自閉症的資料、在家帶兒子練習、找尋適合他的玩具、帶他找同齡朋友增加刺激、帶他去公園嘗試不同器材,這些也全都是我為兒子做的努力,但我卻視為理所當然而沒有好好的鼓勵自己。我慚愧自己沒有為自己做到這點(雖然這也是苛責),但也明白自我認知就是在這一點一點的看見裡被慢慢改變的。當自我認知慢慢鬆動,對自己與外界的看法不再那麼失衡後,盼望會慢慢的出現。

 

陪伴兒子早療的日子像是在一個長長的隧道裡,我不曉得終點在哪裡(或許也沒有所謂的終點),只能朝著不曉得是不是自己想像出來的亮光慢慢的走過去。茫然的一邊走、一邊注意到兒子微小的改變,喜悅與盼望是在這些看見裡產生的。兒子確實是輕微,早療的效果很好,他的表情慢慢變得豐富,開始會黏我和 K,喜歡親親抱抱,對人的眼神接觸變多,現在甚至會主動抱其他的小孩,固著慢慢減輕,模仿的速度越來越快,對語言的理解變多、對環境的注意也提高了。回想起剛開始早療的那兩、三個月,兒子不太理我示範新玩具跟玩法,嘗試親子共讀,也是把書搶過來自己翻,在家裡就是折返跑跟玩聲光玩具,在公園就是撿樹皮,那時候我有很多茫然跟無助,覺得我在不在對兒子好像都沒差別,當時的我不敢期待早療的成效,不知道可以懷抱著什麼盼望。

 

▼ 最近兒子可以學我做出禱告的手勢,有觀察、有模仿、有對視。

41歲時的關於我 - 母親的挑戰

 

透過這些,我開始思考「母親」這個角色。

原本我對母親這個身份一直沒有真實感,覺得自己就是多了一個小孩過日子,但每個小孩天生特質不同,不一定適合我原本的過法,因此母親的「彈性」,決定了孩子的成長幅度。阿德勒有個概念叫「生命風格」,意思是每個人有自己天生的傾向,因此同一個環境長出來的孩子也不會一樣,碰到同樣的事件,兩個不同的人反應也會不同,這是因為我們有天生的個性、特質、偏向。家庭是生命風格彼此碰撞的地方,原本夫妻形成的平衡,在孩子加入以後,會有新的面貌,因為孩子也有自己的生命風格,這就成為做人父母的功課。

父母對孩子生命風格的觀察與理解程度、調整自己行為模式的彈性程度,很大程度的決定了孩子在自己被給予的天賦特質上能發展到哪裡。比如一個感性的孩子,在務實的家庭被帶大時,會憎恨自己的感性,那是因為父母無法理解感性、無法順應孩子的特質,甚至會打壓,嘗試扭轉孩子的天性。但如果父母有彈性、能覺察到孩子的天性,並嘗試學習自己在那個領域中缺乏的部分,才有可能帶著孩子理解自己感性的部分、接納自己的特質、善用它。我兒的狀況也是如此,他的自閉特質也是我需要我們需要學習面對的,如果我們再繼續維持原有的方式,就沒辦法把兒子從他的世界裡帶出來。

以前我碰到一些行為模式或思考很僵化的成人時,總會想他們需要有品質、長期的陪伴,以前我沒有力氣在一個人身上投注這麼多資源,但如今我卻需要為我兒子這麼做。我需要理解他的世界是怎麼運作的,學習加入他世界的方式,讓他對我感興趣、產生好奇跟親近感,之後再努力為他搭橋,讓他有機會透過我往外探索。我幫他建立好理解自己、與人互動的基礎,讓他能練習走出自己的小宇宙。在為他付出這些心血,卻又要放下期待,自己處理自己的沮喪,不把我的挫折怪到他身上,好確保他的自尊不會被我傷害。當我這麼做的時候,我也問自己「我是否相信有人是這樣愛我的?即使他們不一定有這樣的能力,但卻有這樣的心意?」我是否能相信我希望孩子相信的?然後我可以對愛有多一點安全感,也可以對自己好一點?

 

寫書及開課讓我重新審視了一次自己的內在狀態,身為母親也挑戰我生命的彈性。進入中年,上有與原生家庭難解的議題,下有帶著小孩要拓展自己的疆界,這些挑戰都超過我原先對生命的想像,沒有一件事是我有把握的。但這個年紀,對「沒有把握」或許也漸漸開始習慣,無論有沒有把握,想做的、要做的,都沒有什麼改變。我所害怕的挑戰,再怎麼逃,也知道自己總是要去面對,就給自己多一點寬容,相信生命的主會帶領我一關一關的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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